告解
档案员
以下是艾德文·巴勒斯(Edwin Burroughs)神父的陈述,内容有关于他自称被恶魔附身经历。陈述提供于2011年五月三十日。音频由伦敦马格努斯研究所档案馆主任,乔纳森·西姆斯录制。
陈述开始。
档案员(陈述内容)
谢谢你能来。我知道这安排起来一定不简单,我很感激有机会作陈述。监狱机构应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可以理解他们迟迟不愿准许别人和我长时间共处,免得我使用暴力,但我很高兴他们能为你破一次例。至少,如果你是真实存在的。我希望你是真实的,但也许那希望是被利用了,为了向我开一个残忍的玩笑。或者也许可笑之处在于,我会让那疑心毁掉讲述自己故事的唯一机会。不管怎样,我选择作出陈述,如果你不存在,希望这没什么坏处。
我会讲到食人的事的,当然,但首先我想提供一些背景。不知道你们研究所与教会有多少工作接触。你也许很惊讶,我一个牧师,不管现在怎么堕落,但竟然会向一个专门研究非自然现象的组织寻求帮助。嗯,说实话,这一般不外扬,但其实天主教会并不反对相信官方教义之外的超自然现象。恶魔、幽灵、黑魔法……人对这些事相信多少一般取决于他们自己,我相信你们的研究对象大部分都是真的。很危险,但,是真的。我一直将恶魔的作为看作实实在在的东西,或许有些牧师是把它们当作比喻或象征来谈论的,我恐怕他们是在将自己和教民都置于一种危险的境地。对不起,这快变成布道了。只是我很久没有过这样表达自己的机会;我快要不在乎这是否又是它的某个幻象了。
所以,也是理所当然的,在我牧师生涯的早期我接受训练成了驱魔人。这其实不那么稀奇,按理说每个教区都要有一名专业的驱魔人可使唤,如果没有的话主教可以代劳,但十次里有九次,驱魔人的任务是推荐称职的精神病学专家、医生或者戒毒计划,主教们一般没那个时间。
所有这些发生的时候我都是牛津教区的驱魔人。我受的是耶稣会士1的训练,所以习惯东奔西跑,但从2005年直到2009年被捕,我都在牛津区。这个教区有两名驱魔人,我和一位年老的奥斯定会士,哈罗盖特(Harrogate)神父。请你们就当帮我一个忙,别去跟踪访问他;他和我身上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关系,我想提醒他我的所作所为会让他难过。
在这期间我做过一百多次驱魔,成效各有不同。大部分时候,感觉和赐福或祈祷没什么区别。这对多数案例还是有帮助的,但因为最常见的不是电影《驱魔人》(The Exorcist)里口出恶言、离床悬浮的那种附身,而只是不常见的抑郁症状对人的影响,所以经常难以确定有没有帮助。很难说来到我们面前的有多少得了正常抑郁症的虔诚信徒,他们只是比起心理咨询或药物更愿意受教会的指引。即使这样,他们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帮助,我确信,尽管或许只是安慰剂作用。不过有几次,我的确碰到过一些东西,让我更加坚信恶魔的存在,也更信仰我的上——我的上——抱歉,它不让我说这些话。它还不让我祷告,但我希望这不会加重最后那天对我的审判。
我刚才说到,有几次我感觉到有什么在和我对抗。有一次一个完全不识字的年轻人对我用苏美尔语当面咒骂,还有一个牙买加老人曾向我抛出我童年几只宠物的名字。我承认我有过对试图驱除的东西十分恐惧的时候,但我始终信仰着耶——我始终保有信仰。然而,面对布灵顿路(Bullingdon Road)发生的事,所有这些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那和这些完全不一样。
当时我在圣阿尔代(Saint Aldates)区做天主教特遣牧师,主要职责是给前来的学生提供信仰上的帮助,辛格(Singh)神父找到了我,他是另一位在那里工作的牧师。他说有一个圣休学院(Saint Hugh’s)的学生在向他打听驱魔,他想把她介绍给我。我告诉他当然可以,于是他安排我们见了面。那个学生的名字是贝瑟尼·奥康纳(Bethany O’Connor),她告诉我的很多事涉及告解保密,我即使现在也不会泄露的,需要知道的只有,她认为她的心智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我们交谈期间,她大部分时候都在四下张望,或者盯着我的眼睛,眼神只能描述为明晃晃的怀疑。贝瑟尼告诉我她的意志仍然受自己掌控,但她无法相信自己的感官了,还发现她做了很多自己也不理解的事。
我鲜明记得一个时刻,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们正绕着植物园散步,因为她说这能帮助她在讨论自己问题的时候保持冷静。她把手伸进背包,取出来一块看上去像石板的东西,我想是石板瓦,接着她把它举到嘴边,像要吃的样子。我问她在做什么,她停了下来,看了看手中的石头,扔下它就哭了起来。她告诉我感觉好像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在改变她所见、所感,所思。
我问她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说是她搬出大学宿舍,到布灵顿路一栋房子与朋友合住之后。我提出也许这和升入二年级的压力有些关系,但她坚持说是那栋房子的影响。最后,经过几次讨论,我同意去检查一下那栋房子,稍微作一下赐福,万一那里真的有问题呢,灵异的那种。
十二月一个寒冷的早晨,米迦勒学期2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去拜访了布灵顿路89号。这是栋老房子,但在牛津区的那个地段还算平常,显然曾经是栋小型家宅,现在被租房中介分隔开了,为了尽量多装下几个学生。贝瑟尼告诉我当时他们有六个人住在里面。我绕房子走了一圈,寻找任何异常,但一切都平平无奇。贝瑟尼不断问我有没有从房子里“感知到邪恶”,我则努力向她解释,牧师们不幸没有直接察觉到邪恶的存在的能力。
我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不幸的一件事,至少进她的房间前还没有。她房间在房子二楼最后面,是间长而窄的卧室,很可能已经是最大的了。电影海报和简易书柜是典型的学生装饰风格,但我立刻注意到墙上有一大片墙纸被粗鲁地劈掉了,露出底下光秃秃的砌砖。砖上用褪色的蓝色涂料写着一个词:Mentis。
那时候我神学院毕业已经有些年了,而且对拉丁文弥撒一直不算擅长,但“心智”这个词我还认识。我一开始以为这是贝瑟尼在某种发狂状态下刷上去的,但仔细看了看,我发现涂料年代久远,不可能是她搬进来之后的事。看起来更像是先刷在墙上,之后的年岁里又被一层层的墙纸覆盖了,直到墙纸剥掉才重见天日。
更让我担忧一些的是,看着贝瑟尼满屋子踱步,顺着我的视线困惑的样子,我开始明白她看不见它。我问她觉得墙上的字有什么含义,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在说胡话似的。 到那时那里看上去已经没有太多可发掘的了,所以我为那里作了简短的赐福,拍了几张照片,告诉贝瑟尼我需要调查几件事之后再过来。她看上去有些失望于我没什么更直接的举措,但没有出言反对。于是我结束了对布灵顿路那栋房子的第一次拜访,并打电话给辛格神父安排了第二天见面,讨论是否要尝试一次完整的驱魔。
我就是那次见面中途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贝瑟尼因为脸部严重割伤入院治疗,正要求马上见我。我尽快赶到了约翰·雷德克利夫医院,惊讶地见到她床头站着两名警察。来接我的是安·威雷特(Anne Willett),就是受贝瑟尼委托打电话给我的护士。我和安妮之前已经有些交集了,因为她在我任职的教堂做礼拜,我在会众里见过她。她向我解释说,据说贝瑟尼试图用厨刀袭击一位室友,在随后的挣扎中她的头撞上了全身镜,导致自己严重划伤。
我的反应委婉来说,是有些吃惊。和贝瑟尼之前的描述相比,这升级太多了,我开始担心如果我不设法做些什么,这可怜的女孩很可能会被关在某处了事。安妮坚信驱魔是唯一的办法,于是我最终同意了。我获得过主教的许可,但那是在贝瑟尼入院前,我本来会想要再和他讨论一下的。然而,她的状况显然正在恶化,我决定冒个险,不管怎样先试试看。
这个险冒得太愚蠢。我自以为是,充满信仰上的优越感,还急于用占据贝瑟尼灵魂的东西来检验自己的信仰,完全没有考虑过我在拿她的灵魂冒险。不过,我已经为自己的虚荣付出高昂代价了。
我们一直等到警察录完口供离开,然后我作好准备开始驱魔。过程……不大寻常。贝瑟尼没有任何抵抗,几乎根本没反应,按我的经验,仪式中间有很多地方,通常恶魔或者至少受害者会有回应,然而……只有沉默,她盯着我看,眼神接近怜悯。安妮就站在角落里看着,显然热心想帮忙,尽管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最后,贝瑟尼紧盯我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我很遗憾,”她说,“它想要你的信仰。”
她毫无预兆地开始抽搐。在明显的痛苦中翻来覆去。我试图继续进行仪式,但医生们推开我,焦急地抢救贝瑟尼,她咬了舌头,嘴里开始冒血。最后他们没能把她救回来。是脑出血,他们这么说,应该是来自她撞上镜子时头部受到的冲击,只不过他们没发现。
我被勒令离开,医生们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我也许没有砸她的头,但他们认定我对她的死有很大责任。主教也把我彻底数落了一通,他叫我退居二线,一段时间内先把驱魔的事交给哈罗盖特神父。安妮差一点被停职,但最后免于更多处罚,因为她只是传达了病人的意愿。
就这样过了两年。我对参与造成贝瑟尼的死十分愧疚,酒喝得比从前多了。我想我从来没有表现出变成酒鬼的危险,因为大部分与我共事的牧师在工作中都见过物质滥用者——不要提牧师们自己也不是没有酗酒的危险——他们会注意到苗头的。但他们确实对偶尔有几瓶圣酒失踪的事表示过担忧。当时我很确信不是我。我喜欢的是苏格兰威士忌,他们买的麝香葡萄酒一直不太对我口味,但回想起来,我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喝了什么。我知道从无知觉地偷喝圣酒到我后来的罪行,中间过于跳跃,但我已经尽力在相对连贯地讲述这一切了。
除此以外,那几年平平淡淡,我开始感觉整件事对我来说已经翻页了。直到我接了安妮的电话。她说一位先生在山顶路一栋房子受了些惊吓,进了约翰·拉德克利夫医院。我解释说我当下不做驱魔,她应该和哈罗盖特神父去谈。她向我保证用不着完整的驱魔,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再请他去,但她不认识哈罗盖特神父,也不信任他,她只想让我给些意见。最后,经过百般劝说,我同意去拜访那栋房子。
我去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开始变得很冷。整件事开始让我想起一些多年前去到布灵顿路的不快记忆。我对安妮也有些恼火,她没说房子还没建好,因此不仅不可能栖息着恶魔或鬼魂,还意味着我带去的外套不够在没有窗玻璃的房子里御寒。
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工人。恐怕我忘记他的名字了,听着像波兰裔,或者捷克?他开始看上去有些疑惑我去那干什么,我解释了一下,发现原来安妮在医院治过的就是他。她没和我提起那个工人可能有精神分裂症的事,我开始担心这是浪费时间了。但我还是四处看了看,问了工人几个关于那里的问题。他的故事确实有意思,但我不确定我信了多少。
最后,我觉得已经不用再看了,那里看上去没什么有恶意的存在。那工人看我的样子让我有些犹豫把这个告诉他,就决定至少给这里快速祈祷或赐福一下。不过我让他去外面等了。他的态度中有什么让我有些厌恶,鹰一样的监视也让我不舒服,好像我随时可能消失似的。
他去了后园,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挪到走廊,开始祷告,一边祈祷保护,一边从我这种情况会随身带的水瓶里向周围洒圣水。
我说话时有种……可怕的感觉。我开始觉得很热,房间好像在飞快地升温。我到处寻找高温的来源,但暖气还没安装,我也找不到其他任何可能会让屋里变热的东西。可升温还在继续,不久我的衬衫就汗湿了。我开始咳嗽,还闻到了烟味,尽管我一点烟也没看见,也没有火苗。
我单膝跪地,尖叫声卡在喉咙里,我感觉皮肤开始噼啪作响地烧了起来。我再次开始祈祷保护,这回不是为房子,而是为我自己。我祷告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回应了我。然而,我怎么强调都不够:回应我的不是上——上帝。不是祂。另一样东西回应了我对保护的召唤。我感觉我的嘴唇在动。没有发出我能听见的声音,但我感觉到了每一个音节。“我不能献给你。我已经被标记了。”
温度增长得慢了,但没有停。我的嘴接着代我说话,这时我听见外面传来车辆引擎启动的声音,还有一声巨响。一瞬间,那种感觉消失了,仿佛从没存在过似的,我向外面望去,发现那工人从后园里连根拔起了一棵树。我坐着喘了会气,等他重新进屋,我告诉他我完成了祈祷,就很快告辞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
档案员
陈述结束。
很不幸,这份陈述目前不完整,在这里中止。看上去档案并没真正结束,所以我仍希望剩余部分只是归档错误,还在档案馆里某处。如果真是这样,找到它后我会录制并加上那部分,要么是我找到,要么以档案馆管理的混乱程度,我的继任者会在我老死之后找到。
出于这种考虑,对于这份陈述只有最初步的调查,其它都延缓到剩余部分找到之后再进行。大部分细节都是真实的,也符合伊沃·伦斯克先生2007年提供的陈述。不过我们找到了巴勒斯神父的逮捕记录,我很好奇,此处复述的事件怎么会发展成2009年那件事,显然他在礼拜日弥撒结束后杀死了两名大一学生,剥下并吃掉了他们的大部分皮肤。
录音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