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基
[咔哒]
档案员
以下为桑普森·肯普索恩(Sampson Kempthrone)的陈述,内容有关于乔治·吉尔伯特·斯科特(George Gilbert Scott)的济贫院建筑。陈述提供于1841年六月十二日。音频由伦敦马格努斯研究所档案馆主任,乔纳森·西姆斯录制。
陈述开始。
档案员
致亲爱的乔纳,
我诚挚的希望展开这封信的你身体安好,因我已不止一次听闻你我熟识之人提起近日你过度劳累的样子。我虽亟亟地希望这仅是流言蜚语,我对你品德的了解仍使我恳求你让自己稍事休息,或至少再为自己雇佣一些秘书职务人员。有刻薄的言论流转,说你的生活除在爱丁堡市里偌大的连拍别墅内工作外再无他事,终日被摞摞鬼怪的记事与失心疯的档案包围着。而我恐怕,我将要为这摞文件中再添一项。
我本想请你与我和玛丽安(Marianne)作伴同游,但若你意亦如此,必要快些出行。你瞧,我们即将启程前往新西兰,展开新的生活,远离伦敦与它那些济贫院。这即来的离去让我的笔尖轻快无比。因我感到有些我所见到的事物,在你所庇护的那些信件中占有一席之地。
这与我前助手,乔治·吉尔伯特·斯科特的作品有关。他的建筑事务所如今备受尊敬。我一直惶恐我的故事被记下后可能会被指责为诽谤,但去往新世界的船正向我招手,你也是极负盛誉的谨慎,我感到这是最后一次能摆脱我所目睹忧虑景象的机会了。
乔治于1834年因亨利·罗伯兹(Henry Robert)办公室的事务来与我会面,他正是那里的学徒。我极其尊敬亨利,因为他曾研习于罗伯特·斯默克爵士(Sir Robert Smirke),爵士两年前左右获得了爵位。亨利对年少的斯科特先生的才华与前景赞不绝口,并不厌其烦地与我说到,这位年轻门生还受到了罗伯特爵士在建筑造诣上的独门教导。
他说这话时神情古怪,像我们之间有些愉快的秘密似的。我只是点头,以看来像理解了他,他也就不再管了。他甚至给我看了乔治绘制的伦敦桥附近鱼贩厅(Fishmongers’ Hall)的平面图草图,在投入使用后好评如潮。在我看来他自然会成为一个极佳的助手,前提是如若我能留住他。
于是我们开始了短暂的合作,项目是济贫院——我相信你还记得——这类建筑深入我心。穷苦人民的困境是我们国家长久以来的耻辱,济贫法委员将设计济贫院这项任务交予我,我怀着满腔热忱便开始了工作。
我最初设计的本意是使贫民按性别、年纪或身体状况更加轻松的隔离开,于我构想中,容量与实用性是重中之重。我知晓许多人对济贫院不屑一顾,称它为“贫民的巴士底狱”,认为济贫院与监狱并无区别,但这看法极其短视。监狱囚人是为了安全和改善整个社会,而济贫院存在为的是改善犯人本身。批评条件艰苦苛刻,就是忽视了工作本身的基本道德义务,我坚信若不将惩罚性工作当作改善道德的有效形式,便等同于将无数可怜的灵魂送进地狱……我偏离了主题,乔纳。我已经习惯了为我的设计辩护,看来我在书写时总会如此。
正是在协助这些设计的过程中,乔治开始展现出他性格中使我惴惴不安的特殊之处。他重新画稿的过程……让人深感不安。他在工作室里花几个小时,盯着图纸一言不发,不吃不喝,无视任何询问和打扰。然后,他一举收起所有的图纸回到他的私人工作室并锁上门。
然后,我会听到那坚固橡木门的另一侧传来最古怪不过的声音,嘟哝与叫喊。总是只有乔治一个人的声音。我从来无法分辨他说的是什么。通常听起来像他正焦愁无比,数次在我濒临叫警员来破门而入时,他会因疲惫而面色发亮、手中拿着彻头彻尾全新的图纸出现。我敢肯定有次看到他衣领上有血迹。
设计也并无太多改进。他将我原有设计坚实的功能性,改造成格式奇怪的对称结构,虽然有建筑角度的吸引力,但通常会牺牲许多实用元素。
他还无一例外地让一些都更加紧密。走廊会变狭窄,寝室会被缩小,直到一栋本应容纳三百名贫民的建筑被改造出近乎两倍的容量。
正如我提到的,我对济贫院内为劝阻闲杂人等居住的恶劣条件无异议,但乔治给出狭小的平面图会让人几乎产生密闭恐惧,我便也不可采用。
历次我同他讲起此事,他的面容便会因气愤而紧皱,双唇泛白。随即便能察觉到他将那愤慨践踏唾弃,重归于平日的文静,且略带严肃如我初次见他的模样。为极奇之景。
他父亲于1834年去世的时候,我毫不惊讶的得知他愿请离职。他同我讲想要接下供给家人的担子,即便我疑虑他是因不想再被我驳回他的设计稿而迫不及待离开。我自然是祝了他安好,但却不能掩饰我因他离去的些许放松。
不久后我便收到了亨利·罗伯兹所举办一场社交小集会的邀请。便是于其我有幸见到了罗伯特·斯默克爵士。他身材高大,有着似雕塑一般棱角分明的表征,那双眼似将人似建筑材料一般以比例斤两而估量。他风度翩翩亦谈吐诙谐,但我却无法与他长篇交流,他的思想似乎总是先于我数十步。我便也永远无从得知是否让他觉得拖沓无趣。
当我环顾发现乔治并不在场,且并未有到来的迹象之时,我决意向询问罗伯特爵士,关于乔治修习于他之事。当我提及“乔治·吉尔伯特·斯科特”之名时, 罗伯特爵士的脸色瞬时因气愤而赤红,却与其学徒有着不二模样。
他问我提及乔治是为何用意,我便告他乔治在最近离职前,一直做我的助理。听闻此言, 罗伯特释然的轻声一笑,继而告我或许不明白他的离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我便继续询问他的学业都涉及了什么,随后罗伯特爵士静静凝视了我片刻便点了点头。
“平衡”,他说道,“均衡。建筑师最难企及的事。对称很容易,但是并不意味着它自身会导致平衡。要想激发人的情感,建造出一方独立于世界的天地,同时还要保持均衡,是建筑师真正的目的。”
我还从未听过对于我的职业如此富有信念与热忱的表述,我毫不夸张的告诉你,乔纳:他讲话时的眼神让我恐惧。
无需我搭腔,他继续滔滔不绝着,然后他便谈起了乔治,关于捷径和对称,还有一个那蠢笨年轻人根本不懂的恩主。
我的脑子堪堪能够跟上一些言论,多数话题好似刻意避开了我所认知的建筑学,但是不论罗伯特爵士教给了乔治什么,看样子乔治没如爵士所期盼,将这些学识投入了不那么高尚的用途中。
与此同时亨利从房间另一边注意到了罗伯特爵士的激动神情,便随即赶来将他请去了吸烟室。亨利用微有责备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便带着他的导师离开了,剩我孤零一人站在房间中央,困惑不解,并心中惶恐。
我决意不再与乔治有任何瓜葛,继续我的工作。我听闻他安排了一所济贫院按自己的设计施工。他招揽了一位名叫威廉姆·邦纳芬·莫法特(William Bonython Moffatt)的同伴,一名建筑工的儿子,且做人毫无道德底线。他们不择手段的拉拢了好几位地区监察,继而夺得了几份本属于我的委托。
无需多言,我自是被如此没有职业道德的无耻举动所震惊。但我也不是没有其他项目,便选择无视了此事,由他去建造他理想中的肮脏牢狱。
那是36年九月,在乔治和莫法特的第一栋济贫院投入使用不久后。我在事后才回过神来,只因当时我实在是太全神贯注于工作了。
夜已深,而我依旧忙碌,仅有十数只蜡烛的微光相伴。我故意没有在工作室里架设时钟,避免那报时声干扰到我,但我觉得我听到他们的时候是大概午夜左右。
脚步声。极为沉重的跺步,伴随着一支粗实手杖的嗒嗒声。我的助理们已经在晚上下班后将门都紧锁了,而透过我寂静的工作室,我能清楚听见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直至我死,乔纳,我都会保证在我听到那些脚步声之前绝对没有人进到这栋楼里。
他们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杖的嗒嗒声也越来越近,声音中隐含着恶意,我听到了隐藏在其下的声音:一串钥匙的铛啷声。
我此生从未被如此的恐惧所围绕。我身边的墙壁和地面似乎像我围来,压榨着我肺里的空气,直至我能感受到天顶的倒刺扎进了我面部的嫩肉里。我不能动弹的听着那跺步声在我的门口止住,手杖也在最后一声后静止。
我等待着。等待着那不知名的东西将我最后一丝的生命力榨取殆尽。我并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随后,似一毛氅斗篷被褪下一般,我如释重负。房间也回到了正常的结构比例,就是说,它…从未变过。我是这么觉得的。那种感觉很难描述,乔纳,所以我恳请你原谅我模糊的措辞。
我起身后,秉着一股不知来源的无畏,拿着蜡烛奔向门口,甩开了门。我看见一个人影进入了一位会计的办公室的门。那人影身材矮小粗壮,我肉眼可见地板在他的靴下弯曲。它带着一顶黑色高帽,下面露出了稀疏的白发。在他粗糙,发红的手里持着一支老旧的黑色手杖,杖尖包着铁。
门随其后关上,它也消失了。我跟着进到了那扇门里,但里面是空的。没有任何那人影的征兆,又或是那不知名的什么,比我先进来的东西。窗户全都是封死的,也没有地方能让他那个块头的人躲藏的地方。但是,我还是四处查看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即便是那些沉重的靴印也都消失了。
但我发现的是,在一张书桌后面,掉落了一张乔治·吉尔伯特·斯科特的济贫院设计图。这里,当然了,也没有任何能让我下定两件事之间有联系的结论的证据,但是那不足以踏平我次日清晨大步走出家门时心中愤怒的烈火。我招了一辆马车去了乔治的办公室,到达后却得知他同莫法特在济贫院施工地,我便又搭了一辆马车过去。
工地好似在一阵骚动之中,其中我的前助理站在一堵高石墙边,与一位工头在争吵,他看起来非常焦虑。他对着石墙一处手舞足蹈,同时另外一位男士,我猜是那个莫法特,试图安稳那个工头。
随着拉近的距离,我能够开始分辨出工人讲的话。他在试图找求一名“总管”的意见。尽管莫法特一直在极力解释这间济贫院项目还没有设立总管一职,那工人似乎并不在意此事。他一直在重复说总管需要去见哈里。他也没有说那位哈里是谁,但我猜应该是他的一位同僚。
他说他知道那是总管因为听到了钥匙串的叮当响。他说总管称哈里“闲怠”。在此时我终于走得够近而能看到他神色激烈的指着的石墙全貌。我一开始以为那些事虫子,细小而惨白的样子与墙形成了对比。但是随着我渐渐靠近我能看的更清晰了。从完好无损的济贫院墙面石头中伸出着四只手指。
那工人又重复了一遍:总管称哈里“闲怠”。
我将乔治的文件还给了他便离开了。
我相信你现在能明白了,乔纳,为什么我在近几年极力避开我的同僚们。我一直厌恶提起这件事,但是我现在终于收拾齐家当准备迁居新西兰,我会觉得如果不告知你此事便迁居远洋,是对你极大的不尊重。你大可随意处置此信息;我是不想再与其有任何瓜葛了。
你诚挚的,
桑普森·肯普索恩。
档案员
陈述结束。
显然,试图去追溯维多利亚时期济贫院的失踪和死亡人口必将无果,我甚至都不会去试。
更重要的是,谁是罗伯特·斯默克?我已经读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关于他的书,但是,并不多,而且没有一本谈论他另一面的样子,即便是在怪异建筑设计林立的伦敦中央。
现在又出一桩?学生,学徒?如果亨利·罗伯兹研习的是某种超自然建筑学理论,那些理论也没有出现在他的任何建筑作品上——除了鱼贩厅,那是他和罗伯特·斯默克爵士一起为虔诚鱼贩同业公会(Worshipful Company of Fishmongers)于1834年设计的。那地方一直都是轻微闹鬼迹象的热土,但是从未达到如此规模。
斯科特同时也让人担忧。虽然斯默克看来是伦敦诸多显著建筑的缔造者,罗伯特·斯默克爵士是建造圣潘克拉斯车站,阿尔伯特纪念亭以及修缮威斯敏斯特教堂的负责人。如果他设计的建筑也有类似属性的话,那…实话实说,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是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这么讲,但是并没有超自然或是灵异现象的目击报告记录在斯科特名下的建筑中。虽然这事应该让我松一口气,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
录音结束。
[咔哒]
[咔哒]
档案员
— 不,不好意思?
蒂姆
你没犯事吧?
档案员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蒂姆
呃,外面有位女警官找你,就,那个来调查格特鲁德的那位。
档案员
巴希拉。她在——什么时候来的?
蒂姆
呃,昨天。你去做复建治疗的时候。
档案员
她说了什么吗?
蒂姆
没。其实挺奇怪的,实话实说。我最近在附近见过她好几回了。我,嗯。我不太信任她。
档案员
抱歉,什么?
蒂姆
就,我问了她是不是有关于格特鲁德调查的新进展,她直接就只说了个没有,然后含混的咕哝了两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她就走了。特别莫名其妙。那人真奇葩。
档案员
你没有什么得罪警察的伟绩吧,蒂姆?
蒂姆
这,你知道我是全布罗姆利最厉害的神偷。
档案员
蒂姆。
蒂姆
行啦,正经说话,我真的不懂为什么她要在案情调查之外的时间跑回到这里来。
档案员
她,呃。我,我在帮她调查一些事。私下的事。
蒂姆
哦。
噢噢噢。
无需多言!
档案员
蒂姆,你——你什么——
蒂姆
别担心,我不介意。干得好,老板。
档案员
啊!不,蒂姆,那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蒂姆
[无视他的话] 我去看看我能不能再扒出来一些关于斯科特的资料,她要是回来的话我一定及时告诉你。
[门关上]
档案员
不是你想的那——
[叹气] 补充材料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