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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弃物

档案员

以下为基兰·伍德沃德(Kieran Woodward)的陈述,内容有关于在沃尔瑟姆斯托的兰开斯特路93号的垃圾中发现的物品。陈述提供于2009年二月二十三日。音频由伦敦马格努斯研究所档案馆主任,乔纳森·西姆斯录制。

陈述开始。

档案员(陈述内容)

我是沃尔瑟姆森林委员会的一名清洁工。这份工作还不赖,只是要忍受臭味和早起,尤其是在冬天,会变得格外难捱。在我当班的时候,要给不少垃圾桶铲冰,才能把盖子打开。不过报酬还挺不错的,至少算上加班费和奖金之后可以这么说。而且每天把活儿干完就能休息了,可以比一般的上班族少工作几小时,虽然在当班时间里的工作内容,不如盯着电子表格之类的那么愉快。

不过我来这儿可不是来谈论垃圾处理工作的好坏的。我是想说说我去年碰到的一个问题,那是在兰开斯特路93号收垃圾时遇到的。

做这份工作,经常会碰到奇怪的事情。人们有种莫名的认知障碍——只要他们把东西丢进垃圾桶里,它就不存在了,成了垃圾,然后再也不会有人看见它。他们似乎意识不到,实际上,会有人把那些东西从你家的垃圾桶里转移到填埋场,或者回收处理中心,而且似乎没人意识到,他们丢掉的垃圾在最终消失之前,会被多达十几人看见。但是,不,对世界上其他人而言,只要东西被丢掉,它就会以一种超越人类认知的方式消失。

这让我们这些在做垃圾回收的人发现了人性奇怪的一面,也是真实的一面。如果你是个酒鬼,可能你的清洁工会比你更清楚你喝了多少酒,因为瓶子就是我们收走的。是的,我们都记着,而且我们有时候还会评头论足,尽管不是你想的那样——即使你丢掉了成堆奇奇怪怪的小黄片,只要你把它们整齐捆好,我们完全接受,但是如果你扔的是没包好的猫砂,你绝对已经被每个经手袋子的清洁工写进了黑名单。我好像又跑题了。

重点是,我对那袋娃娃头根本无所谓。别误会,我是说,确实挺吓人的——几百个小小的塑料脑袋,透过垃圾袋盯着我。但是除了黑色垃圾袋侧边被扯了个小口子,它们非常整洁,也很容易投到垃圾车里。

袋子里全是那些东西,请注意。它被放在绿色的可回收垃圾箱旁边,我一开始还以为只有一个娃娃,从袋子的裂口处露出脑袋,但是在我把它丢进车里的时候,它裂开了,里面的东西全部滚出来。我猜大概有一百多个娃娃脑袋,都是硬塑料质地,跟随处可见的玩具一样。

其中有些头发是模造的,有些是画上去的,很明显它们不是一百多个同样的娃娃。有人花时间收集了各种不同的娃娃,然后一一斩首,塞进垃圾袋。它们被严重磨损了,不是长年累月的那种自然痕迹,看上去像是有人摁着崭新的娃娃脑袋在水泥地上摩擦,不过我不确定那时候娃娃头是不是还连在身体上。

这件事确实很诡异,好在那时候阳光很足,我们又是4个人在一起工作,所以很容易开个玩笑就过去了。当时是我、大卫·阿塔亚(David Atayah)、马修·威尔金森(Matthew Wilkinson),还有负责、生前负责开车的艾伦·帕菲特(Alan Parfitt)

要说有什么影响,仅仅是我们接下来一整天都在管兰开斯特路93号叫“玩偶之家”,并且胡编它住客的恶俗笑话。我说过了,你的清洁工非常了解你。这可能不适用于大部分人——我们每天要跑几百家,谁能调查过来这么多人?谁想呢?

不过,有些房子确实要注意,这些地方有时候会丢出奇怪,甚至危险的东西。就像我说的,我们可能知道你是个酒鬼,不是因为我们监视你或者关心你的健康,而是因为破掉的瓶子和碎玻璃很危险,得学会分辨那些可能会丢出这些东西的房子。我曾经读到过,垃圾收集是英国第二危险的职业。我不确定靠不靠谱,它还写了第一危险的职业是种田,但收垃圾确实可能让人受伤,所以要睁大眼睛,把所有需要注意的地点列在脑子里。

话说回来,从那之后,玩偶之家也成了值得注意的地方。不是说我们确实遇到了什么危险,但是那家既然扔过这么奇怪的东西,不知道还有什么新的惊吓。而且艾伦,他的幽默感有点扭曲,很喜欢那袋娃娃头。我们告诉他的时候,他非要停车下来看一眼,而且这事过后,他总是让我们留意93号的情况。

我们照办了。接下来的几周,每次轮到93号,我都会花点时间检查一下垃圾箱里是不是有奇怪的东西,可是都是平常的内容。艾伦对此尤其失望,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把它抛之脑后,继续工作了。再然后过了几个月,娃娃脑袋事件没再发生,只有回收处理厂传来一些有意思的对话。说实话,我觉得没人相信我们,即使有,他们也会用自己的奇怪发现来抢话题。

下一次在兰开斯特路93号发现奇怪的袋子,是在初春的时候。跟上回一样,未经标记的黑色垃圾袋,放在可回收垃圾箱旁。我第一眼看到它,就知道,又来了。它的形状过于规整,不像是平常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垃圾袋。我把它提起来,也太轻了,几乎没什么重量,但确实是满满一包,声音听上去像纸。

我看了一眼其他人,告诉他们又来了一袋奇怪的东西。大卫和马修开始讨论该不该打开瞧瞧,因为这次的袋子不像上次有裂口,就在我们讲话的时候,艾伦过来了,他想看看为什么我们花了这么久。一见到他的表情,我就知道,如果我们不打开,他也会自己动手的。

我抬头,想看看房子里有没有人在观察,但是93号接近我们路线的起点,那时候天还很早,一盏灯都没开。没人有行动的迹象,于是我上手了,非常小心地打开了袋子。

跟我想的一样,里面是纸。看着像是一条白色厚纸带,大约一英寸宽。它很长很长,好像整个袋子里只有这一条纸带,被包好,卷起来,塞进袋子里。上面写的是另一种语言,我猜是拉丁语。

马修经常自称生在天主教家庭,他认出了那些字,说这是主祷文,写的是:我们的天父,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看起来非常动摇,特别是纸条边缘似乎有灼烧的痕迹,好像被蜡烛或者打火机燎过。他甚至犹豫不该把它跟其他垃圾扔在一起,但是我们拿着也没有用,所以最后还是放进了垃圾车里。

在接下来的工作时间里,艾伦一直微笑着,面含喜悦,坦白讲,我有点不安。虽然我觉得这次没有娃娃脑袋事件那么过分,但是同事们的反应吓到我了。

第三个包裹完全改变了事件的性质。那是祷文纸事件两周后,当我们抵达93号,我发现垃圾箱旁搁着另一个垃圾袋。其他人显然也发现了,每个人都变得非常安静。前两个垃圾袋是屋主唯二没有丢进垃圾箱的,所以我基本肯定这个袋子也装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在我们提高警戒的时候,艾伦关掉引擎,下了车。不管这个包裹即将开出什么,他都要看着。

袋子本身跟前两个一样,鼓鼓的,但是表面凹凸不平。所有人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他们在等着我去捡——前两个也是我拿过来的,很显然已经成了规矩。甚至像是仪式。

我走过去,把它从地上拎起来。这个袋子比上一个重多了,移动的时候发出了声响,像沙子或是碎石在流动,或者更像是碰擦。我想把它带到同事那里再打开,结果移动中不小心让袋底蹭过了前院尽头的矮砖墙。袋子本来就撑得快破掉,于是很轻易地裂开了。

从扯开的洞里,流出了牙齿。数百、数千颗牙齿,倾泻而下,交杂组成了白色、奶油色、黄色的瀑布,掉在人行道上又回弹,最终堆成了惊人的大小。袋子终于空了,我们沉默地站在那里,盯着面前的牙齿山。

它们看上去像是人类的牙齿,但我不是专家,也绝对不想仔细研究。最后大卫打破了沉默,他冲着旁边的排水沟大声呕吐起来,我也后退着远离这个可怖的齿堆。就连艾伦看上去也被震惊了——看来即使一个人再恶趣味,还是会被某些东西吓住。我们随即打电话报警了。

这也是人们一直忘记清洁工会做的事——如果看到有明显非法的丢弃物,我们完全可以报警。有时候一些小东西我们不会管,但是这个……我们报警了。他们来得非常快,而且我觉得他们比我们还要慌。

其中一位警官给我们录了口供,另一位去房子里调查住户,看他们是否知道些什么。那位警官敲门的时候,我们尽力想看清迎接她的会是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可不能错过一睹兰开斯特路93号住户真容的机会。

门终于开了,一位老妇人站在那里,在晨光中眨了眨眼,当她看到警察的时候,显然十分惊讶。不用说,这位老太太跟她的丈夫对突然出现的奇怪垃圾袋一无所知,当他们被告知实情后,看起来非常混乱。警察们花了好久,尽量搜集了所有牙齿,然后就把我们送走了。我不知道他们查到了什么,如果真的有结果的话。当然,警方没有再联系过我,即使其他人有被警方找过,那人也没有说出来。

之后一段时间,就这样了。我们每次经过兰开斯特路都会万分戒备,但是没有再遇到过任何不详的垃圾袋。我想,可能因为联系了警方,丢垃圾的人被吓跑了。可能警察已经抓住了罪犯,只是没告诉我们。

我开始注意到,艾伦的情况不太好。他上工的时候经常迟到,出现的时候往往疲惫又暴躁,冲着所有人发脾气,粗暴地拒绝所有关心他健康或者近况的人。每当我们抵达兰开斯特路,他的情况更糟了,有时候还会稍稍加速,我们要跑着才能跟上。终于有一次,我在慌忙赶车的时候绊了一跤,扭伤了脚踝。于是我跟他当面对质,告诉他,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他可以说出来,或者自己克服,但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他安静下来,说他有时候晚上会去盯着93号,他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那里放东西。他必须知道。

我不知道我当时设想了什么答案,家庭纠纷,或者抑郁症,但这个显然超过了预期。我告诉他那是个馊主意,如果警方也在调查,很容易把当罪犯抓起来,即使没有,93号的老夫妻也可能会告他骚扰或者跟踪。我说话的时候艾伦一直在点头,可我看得出来,他根本没听进去。他重复着他必须知道,他说他会小心的,但是听起来似乎也只是为了安抚我。我没吃他那一套,不过我也看明白了,我劝不住他。我们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结束了对话。

我没告诉他的是,有一两次,我差点也这么干了。这件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比我遇到的任何事都要离奇,它对我的吸引力与它令我厌恶的程度几乎一样多。几乎,但是没到让我真的付诸行动的程度。只要看看艾伦,我就会觉得当初放弃是正确的选择。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眼袋越来越深,我见过他一大早连灌半打能量饮料,就为了撑过当天的工作。

我本来可以告诉经理,但是因为艾伦还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可是,最终还是出了事。艾伦在开车的时候睡着了,撞上了停在路边的车。好在卡车速度很慢,没有人受伤。他还是因此被解雇了。送他走的时候,我们有些伤心,不过说实话,因为最后那段时间他变得非常讨厌,没有人真心为他哭泣。我们组招了个新人,一个叫盖伊· 沃德曼(Guy Wardman)的小子,生活相对平静地继续下去。至少,持续了一段时间。

然后,到了去年8月8号,我在凌晨2点零9分被艾伦的短信吵醒了。内容是“找到他了”。我马上回信——找到了什么?是那个丢袋子的人吗?他又放了新的?没有回应。我继续发短信问艾伦是否还好,发了很多次,但是一直没有回答。我试着打电话,没人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担心变成了可怕的念头,我知道艾伦出事了。我也知道我必须亲自去兰开斯特路93号确认。我抓起外套,顶着夜色出了门。

我走得很慢,带着一种抵触,在我到达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知道自己会在那里看到什么,我猜对了。艾伦不在那里,他找到的那个人也不在那里。只有一只新的垃圾袋,放在老位置上。它是满的,这一次顶部系上了深绿色的丝带,扎着仿佛老式圣诞礼物的蝴蝶结。它鼓鼓囊囊的样子跟上一个袋子很像。

我提起袋子,挺轻的,然后我解开了蝴蝶结。打开后,我看到了白花花一片,刚开始我以为又是牙齿,仔细一看,那是塑料泡沫。打包用的塑料泡沫,填满了整个袋子。我刚准备松口气,就发现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光是塑料泡沫的话不可能有这个重量。

我闭上眼睛,伸进去摸索着,以为自己会发现什么可怕的东西。我的手摸到的却是冰冷的金属,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应该是铜或者青铜,大致雕刻成了心形,真正的心脏,不是情人节那种心。它摸起来非常冷,好像自己在散发着寒气,几乎黏住了我的皮肤。侧面刻着一个名字,“艾伦·帕菲特”,有如机器打印一般工整的字母。这是我找到艾伦最后的痕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我把这块金属交给我在医疗垃圾处工作的朋友,他欠我一个人情。我拜托他在处理货物的时候把它一起扔进去,因为医疗物品焚化炉的温度比我能接触到的所有焚化炉都要高,我觉得这是我妥善处理它的最好机会。我还是在兰开斯特路那边工作,但是后来93号再也没出现过奇怪的包裹。很多时候,我只是想尽力忘记这件事。

档案员

陈述结束。

很高兴这段陈述有很多可以查证的细节。大卫·阿塔亚和马修·威尔金森提供了简短的陈述,证实了前三袋物品的内容,以及艾伦·帕菲特被当地政府解雇前的行为细节。作为一个运用现代技术的非典型案例,我的前任明智地复印了艾伦·帕菲特与伍德沃德先生最后的短信往来。

上周我让马丁去对伍德沃德先生进行后续采访,但是没有什么特殊线索。显然,93号后来没有出现过袋子,而且经过了这几年,他开始忽略经历中许多奇怪的方面。我没有过多期待,时间会让人们逐渐淡忘自己不愿相信的东西。至少这件事让马丁远离了研究所一下午,真是可喜的解脱。

萨沙在跟进警方旧档的时候有更多发现。艾伦·帕菲特在2009年8月20号被他的弟弟迈克尔报告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警官苏雷什(Suresh)和阿特曼(Altman)的汇报也证实了那袋牙齿,不过他们无法提供更多细节,因为他们没有逮捕甚至找到嫌疑犯。

关于牙齿的医学报告给出了令人困惑的细节:它们被证实属于人类,而且,就检测人员能确定的……它们都处于不同的腐烂阶段,与现有的所有牙齿记录都不匹配,但是所有两千七百八十颗牙齿,全部是相同的。

录音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