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殖地

[咔哒]

档案员

马丁，你确定吗？

马丁

我只是想就我身上发生的事做个陈述。我是说，这…… 这毕竟是我们的工作。

档案员

不，我们的工作是研究陈述。那些大多是骗子和精神不正常的人给出的。

马丁

好吧，我需要找个人讲讲发生了什么，你可以为我的精神状况做担保，不是吗？

档案员

……

这不是重点。

马丁

如果你这么担心的话，我可以不做官方的陈述。我只需要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就行。

档案员

好吧，你说的没错。我想。以下为马丁·布莱克伍德，伦敦马格努斯研究所协助档案员的陈述，内容有关于……

马丁

与我相信曾经是简……普伦蒂斯的事物的近距离接触。

档案员

陈述由陈述人处直接录制，日期为2016年三月十二日。

陈述开始。

马丁

几个星期前，你还在调查那份不肯离开的蜘蛛的声明。卡洛斯……维特里，我记得他的名字是？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了。我说过那可能不是自然死亡，他被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被蛛网包裹着，我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这可能和追杀我的那些蜘蛛没有任何关系。我几乎希望它们之间有关系。 [紧张的笑] 我喜欢蜘蛛。至少是大的那些。你知道，你知道那些可以看见茸茸毛的蜘蛛，我觉得它们很可爱——

档案员

马丁，请不要离题。

马丁

好的。你让我调查他在布斯比街住过的那间公寓，于是我就去了。我坐北线到拱门区，然后剩下一段走了过去。那时候还很早，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栋楼。看起来就像维特里先生在陈述中描述的那样，有扇厚重的大门，看起来是通向大厅，连着后面的公寓。门显然是锁着的，所以我试着按了一下门铃，但没人应门，我想他们可能都出去工作了。我不想在没有尽职调查的情况下再来找你——我已经吸取了这个教训——所以我在这附近转了一圈，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进去看看。果然，当我走了一圈后，我发现地下室的一扇窗子略微敞开着。虽然不大，但我想如果我试一试应该能挤进去。

但当我走近时，我发现……附近的地上有个东西。它反射着阳光，起初我以为那是颗螺丝钉或是块被人丢掉的小金属片。我走近一看，发现它看起来更像是某种虫子。它大概有一英寸长，有着一段一段的银色身躯，一端是黑色的，几乎像被烧过一样。它……一动不动的，所以我跪下来想仔细看看，当我凑近时它开始了抽搐。它那黑乎乎的脑袋向我扭动着，开始……以一种阴森的方式蠕动着，沿着地面快速的直线朝我爬来。说实话，我……我吓坏了。我一跃而起，在我还没来得及真正思考我在做什么的时候就一脚踩下去了。我感觉到它在我的鞋底下炸开，发出了微弱的碎裂声，就像踩到了蛋壳一样。我踩到的地方开始渗出了浓稠的黑色粘液。

显然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挺恶心的，所以我花了一会儿时间刮掉粘在鞋上的东西，然后检查了一下周围是否还有其他的。我没看到任何其他的虫子，所以在镇定了几秒钟后，我继续往地下室走去。窗户很小。挤进去有点困难，我的意思是，我体型不算小，我知道，当我进去后才发现窗户的高度是与一层齐平的，所以掉到地下室地板上时摔了个不小的跟头。幸运的是我没伤到自己，于是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个房间挺大的，看起来差不多是整栋楼的平面面积，但是从窗户的光线能照到的距离不远，所以大部分地方都很暗。

然后我意识到我没有带手电筒，我也看不到附近的墙上有没有电灯开关，所以我也没有办法真正的看清这里。我几乎决定要转身从进来的地方爬出去了，因为这个地方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因为，因为有一股臭味，空气又浓稠，灰也很大。还有，我说出来的话你肯定会认为我是个白痴，但我不喜欢我…… 影子移动的方式。身后窗户中透过来的光线在地板上投射着清晰的我的影子，盯着看的时候我发誓影子的边缘好像在动。就像……就像……就像在波动似的，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使它变换。听着，我知道你讨厌这个词，但这真的……很诡异。

不管怎么说，那时我看到了通向楼上的楼梯，我，我就没再浪费时间，往楼上去了。楼梯顶端的门没有上锁，所以我就进到了公寓楼一层的门厅里。我得承认，离开那个地方，走进光线充足的主楼，真的是一种解脱。

我本可以在那时离开，应该那时就离开的，但我决定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和维特里先生旧公寓的现任住户谈谈。尽到我的责任……诸如此类的事情。所以我，我走到四号公寓，敲了几下门。

我没想到会有人在家，但一个戴着头巾的老太太开了门。我试着问了她一些问题，但很明显她并不怎么会说英语。几秒钟后，她摇了摇头，指指我身后，而后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转过身来，我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穿着一套很好看的西装，正带着些许怀疑的目光盯着我。他自我介绍说是亚西尔·孔蒂（Yasir Kundi），说他是这栋楼的所有者。我骗他说是楼上的一个住户让我进来后，他变得稍微更合作了一些。

我与他说了我来这里的原因，虽然我显然没有提到……非法闯入，研究所或是我们的工作，因为我发现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不理解或不尊重这些事。我只是说我在调查维特里先生的死亡，调查他的一些历史，并问他是否记得他当房客时的事？你也想象得到，孔蒂先生的帮助并不大。他告诉我卡洛斯·维特里曾经在那里住过，看起来很奇怪，总是不说话，但从不惹事，按时交租。以前养过一只猫，但它现在住在二号公寓的桑德森夫妇家。他似乎对死讯感到真的很惊讶，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我问到的不多，说真的。不过，跟我预想中的也差不多，所以我回了研究所，向你汇报了我的发现。我相信你也知道那是我失踪前最后一次见到你了

我正准备回家的时候想了想，担心我没有为你做够调查，因为我被地下室的事吓坏了。然后我想起来我在下面那短短的时间里看到了很多蜘蛛网，也许我应该再回去看看。我的意思是，就像我说的，我并不怕蜘蛛。所以……我又回去调查了。

到布斯比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我看到地下室的窗户还开着。我确保这次带上了手电筒，在快速检查周围确定没有人在看后，我就爬了进去。我当时就知道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空气中就像之前那样有着一股恶臭，但似乎比之前更暖和，这很奇怪，因为正值二月，外面的夜晚很冷。我打开手电筒照了照四周，但失望的发现我记着的那些蜘蛛网似乎都很老旧，也没任何特殊之处。如果那里有任何蜘蛛的话，也不在能轻易看到的地方，而且……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这次回程中唯一有趣的地方就是如果我不小心就会把自己送进监狱。然后，我听到了动静。从地下室的另一侧。

那声音……很微弱，只是一阵窸窣，真的。我不想去看，真的不想。我对这种情况做过足够的分类和调查，知道跟着声音走总是一个非常非常糟糕的主意，但……我是说……这是我的工作，不是吗？于是，我慢慢的朝它走去，把我的手电筒像……像盾牌一样举在面前。光束比我想象中的要弱得多，只够照亮地下室里架子和散落杂物生硬的轮廓。动静已经停止了，或者至少我已经听不到。正当我几乎下定决心要转身离开时，我的手电筒灯光落在了一个人形上。

那看起来像……一个女人。她没有面对着我，显然在盯着墙角看。她的头发又长又黑，但肮脏的绞在一起，让人很难辨别那是否是原来的颜色。她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大衣，但在下面光着腿，上面布满了我起初以为是斑点的东西。她的右手拿一块满是污渍的绿色手帕。她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若不是注意到照在她身上的手电筒灯光，就是不在乎。我一动也不动。

然后，她急促又生涩的手帕凑到脸上，咳嗽了一声。我是说，我说那是咳嗽因为看起来好像是的，但那听起来不像是咳嗽。更像是……更像……你知道在自然纪录片里，当狮子捕捉到了猎物，把它撕碎的时候？那种潮湿的血肉声？是啊，那听起来就像，就像这个。我看到有东西从手帕里掉到了地上。那东西大概有一英寸长，是银色的，掉下来时蠕动着。

我惊叫了一声。我不会羞于承认，虽然现在看来，我真的希望自己没有尖叫。她的头啪的转向了我，和我对视着。她的瞳孔似乎是破烂崩溃的，笑起来时露出了乌黑碎裂的牙齿。我开始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以为她随时会向我扑来，但她却慢慢的伸出手……把大衣丢到了地上。

她的皮肤很苍白，几乎是灰色的，而且满身都是……对不起，现在想起来还让我觉得恶心。满身都是窟窿。又深又黑，像蜂巢一样的洞布满了每一块血肉，像……马蜂窝一样。我可以看到那些……纤细的银色虫子在里面爬进爬出，它们黑色的末端随着它们在……肉的孔洞里的蠕动抽动着。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人类。它不可能是人类。她——她……它朝我走了一步，当它这样做的时候，虫子开始从每个洞口和空腔中蠕动出来，涌浪般一波一波的掉到地上，以惊人的速度向我爬来。

这时，我突发奇想，连忙退到楼梯口，开始往外掏手机。愚蠢的是我当时根本就没打算找人帮忙，我只是想拍下那东西的照片。为了向你证明它发生过——你总是很快就否定这些陈述，我想为你收集证据。不过，好吧，我手滑了，当然了。就在我打开相机应用的时候，有一只虫子够到了我，向我脸上蹦了过来。那东西照着我的脸跳起了六英尺高。它没够到我，但我被吓了一跳，摔在了身后的楼梯上，手机掉在了地上。我……我没有停下来捡起它，只是以最快的速度逃上了楼梯。

很明显，楼梯顶的门没有锁上。如果是的话……我肯定已经死了。或者……比那更糟。我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我从来都不擅长跑步——每时每刻都想着会有什么东西蠕动着爬上我的腿。直到到了地铁上我才停止奔跑，并检查确保了座位上的每一寸地方都没有虫子。我住在斯托克韦尔（Stockwell），就在北线的另一端，所以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有点安全了……虽然累得不行。我知道第二天我不可能去上班了，但没有手机，我也没法让你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座机——谁还有呢——但我连保持清醒着给你发封邮件都做不到，所以我就和衣就摔在床上睡过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敲门声把我吵醒的时候，天还黑着。我不知道那是当天晚上，还是我已经睡了一整天。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把自己拽了起来。当我坐在那里的时候，我看到的一切都回到了我的脑海里，我不寒而栗。我试着告诉自己这都是我想象出来的。也许我发现了一个睡在地下室的流浪女人，反应过度而已。也许她生病了，需要救护车。哦天啊，也许我把她留在那里等死了。

敲门声又传来了，我伸手去开灯。但当我这样做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我试了一下床边的台灯，但同样的，什么反应也没有。环顾四周，我看到我的电子设备似乎都关着。一定是断电了。又有人在敲门。也许是我的邻居……来检查我是否断电了？于是我走到门前……伸手去拉门把手。

正当我准备打开门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于是停了下来。如果她就在外面等着呢？我的意思是说，她的身体里的——的那些虫子在她身体里造了巢，而且急切的也想把我同化。我想到了你让我们调查的那个可怕的案子，那个女人……爆成了一堆虫子，我意识到这个女人一定就是你说的那个简·普伦蒂斯。我从来没在门上安过猫眼，所以我看不到外面有什么，但我退后了一步，看到地板上有东西从门缝里钻了过来。那是一只银色的小虫子。

我想我可能是……有点失去理智了，那时候。那一切……都感觉很……很奇怪，很模糊。我——我记得跺脚，再跺脚，当——当更多的虫子从门缝下爬过来时。我——我记得抓过来能找到的每一条毛巾、袜子、碎布屑，把它们都塞进门缝里，窗子周围的缝隙里。任何那些细长的虫子可能爬进来的地方，我把它们都塞得密不透风。然后我就坐在那里等着。我——我还是没电，没手机，没办法与外界联系。

这种情况持续了十三天。每当我觉得可能安全了可以尝试离开的时候，我就会再次听到敲门声。幸好我的水供应没有问题，所以我有足够的水喝。我只是很庆幸那些东西没有想过要从水管里钻出来。我平时吃很多……速食品，罐头之类的东西，所以……我有吃的，虽然刚开始几天后，我不得不开始节省食物了。

如果我再看到一罐黄桃…… [颤抖]

但是……我——我觉得最糟糕的部分是无聊。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电。我看了好几遍我所有的那几本纸质书。我——我没怎么好好睡觉。每次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感觉到有东西在爬……爬上我的腿，我不得不坐起来检查。其他时候我就会被敲门声吵醒。我花了很多时间试图回忆起我们调查蒂姆·霍奇的陈述时，你告诉我的有关简·普伦蒂斯的事，但……我只记得她自称是个女巫，据称被一——一种危险的未知寄生虫感染了。

她从没跟我说过话。我——我隔着门应该可以听见她的声音，但除了敲门声，她从来没有发出过其他声音。从我看到的东西来看，也许她喉咙里的东西已经没有可以发声的不为了。奇怪的是，她也没有尝试着砸开我的门。只是敲门。她敲着……敲了又敲……敲了又敲。

终于，今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她就不见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我想她有着一股恶臭味，今天早上我……我没闻到。而且也没有敲门声。我的意思是，我还是花了四个小时透过信箱检查再检查，仔细听过才有勇气去开门，但当我开门的时候……没有人在那里。我就跑了……一路跑到了这里。

档案员

陈述结束。

你对这一切确定吗，马丁？

马丁

听着，我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你的，乔。我……喜欢我的工作。多数时间是。

档案员

很好。这样的话，档案馆里有一个房间，我在工作到很晚的时候会在那里睡觉。我建议你暂时住在那里。我会和伊莱亚斯商量一下是否能加强安保，但档案馆现有的锁应该现在够用。那房间应该是有湿度控制的，虽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动用了，但这确实意味着它的密封性很好。没有什么东西会从窗户的缝隙中溜进去。

马丁

[迷惑，慌张] 好吧……谢谢。说实话我没有，没有想到你会……严肃对待。

档案员

你说你两个星期前丢了手机？

马丁

差不多。当我回到地下室的时候。

档案员

好吧，在这段时间里，我收到了好几条你手机发来的短信，说你病了，胃不舒服。最后一条说你觉得那“可能是寄生虫”，但我打过去询问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所以，如果这确实和简·普伦蒂斯有关，我会十分严肃认……

[电话铃声]

等一下。

马丁

什么？

档案员

我刚刚又收到一条短信。是你发的。 “留着他吧。我们已经玩够了。他会想见证档案员猩红命运的到来的。”

马丁

这是什么意思？

档案员

这是我要向伊莱亚斯要求额外雇佣安保的意思。我可能也该警告一下萨沙和蒂姆。我会去再检查一下档案馆，我相信这里应该有普伦蒂斯女士本人的陈述。

录音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