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G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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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1904

渐暗

档案员

以下是马克·比勒姆(Mark Bilham)的陈述,内容有关于一系列以造访西瑟格林小教堂(Hither Green Chapel)告终的事件。陈述提供于2015年四月十九日。音频由伦敦马格努斯研究所档案馆主任,乔纳森·西姆斯录制。

陈述开始。

档案员(陈述内容)

有件事先说清楚。我不觉得我有必要来。事情的确很诡异,在我看来也一定不合法,但不可能真的是灵异事件。比如幽灵之类。那不存在。没有冒犯的意思,我猜。我把事情告诉凯西(Kathy),她坚持要我告诉你们研究所,所以我才来。她比我更能接受那些东西。也许因此她才选择和纳塔利(Natalie)合住。

抱歉,我应该从头说起。凯西是我的女朋友。凯瑟林·哈珀(Katherine Harper)。我们交往一年半了。她去年毕业,但我读医科,所以还要在伦敦待两年。她在东汉姆区找了份实习教师工作,也留下来了。我得说我很庆幸。我不确定能不能适应异地恋。总之,我们原计划早些同居的,但时间一直不合适,当时她还没有工作,不得不回父母家小住。长话短说,我不得不和其他几个医学生合租,她晚些搬了过来,和纳塔利·恩尼斯(Natalie Ennis)合住。

我不知道凯西是从哪里认识她的。她们是老朋友,但我不觉得她和我们是大学同学。如果是她也没提过。凯西在伦敦长大,也许她们中学是朋友。我们第一次见时,她看上去很友善。少言寡语,但很友善。不过非常严肃。我不确定是否听过她笑。她也许只是不喜欢我的笑话。谁知道呢?另外她信教。我自己从来没空关心上帝,凯西也是。所以我第一次去她新家,看到墙上的裱了框的圣经语录时有些惊讶。我不记得是哪句了。是关于耶稣和信仰的,我不太熟悉圣经。凯西说那是纳塔利的。她不介意它挂在客厅。凯西就那么好,你懂吗?她给人空间做自己。

我和纳塔利……合不来。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我们就是……毫无共同点。她不看电视电影,我对钩针编织、政治和上帝一无所知,这些差不多是她仅有的爱好。凯西总邀请她和我们一起出去,她只会拒绝,这正合我意。不过,她一边用毛线织不知道什么东西,一边读关于女帽政治史之类的无聊书籍,看上去也自得其乐。

变故是在去年十月,纳塔利的妈妈死了。我不知道具体经过。我想是心脏衰竭。来得很快,这我知道,而且她很受打击。我是说,她当然很受打击,那是她妈妈,但我想……我想她失去了信仰。我下次过去时墙上的圣经语录不见了,我问凯西,她给了我一个眼神,好像我不应该提似的。后来我就不怎么能见到纳塔利了。她还在,我有时会看见她进厨房拿吃的或泡茶之类,但除此以外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到此还算正常,对吧?你失去妈妈后会陷入困境。那一个月很伤感,但凯西想让我告诉你们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之后的事。纳塔利找到她的新教会之后。起初是凯西告诉我的。那应该是纳塔利的妈妈死去两个月后。我可能问了下她的近况,有没有感觉好些。凯西说有。显然她找到了新的教会,好像从那里得到了些安慰。她晚上不再哭得那么厉害了,凯西说,尝试和她聊天的时候脾气也好了些。不过,我注意到圣经摘录没有挂回去。

我以为如果纳塔利状况好转,我在凯西那里过夜时会更常见到她,但正相反,她几乎完全失踪。我去的时候她好像永远不在。我会看见她傍晚离开,清早天蒙蒙亮时回来。她会直接回房间,对我们视而不见。一次我问她去了哪里,她只告诉我“教堂”。我多问了几句,但她神情诡异地盯着我看,直到我毛骨悚然地离开房间。我对凯西开玩笑说她室友快变成吸血鬼了,但她非但没笑,还反驳说纳塔利不可能是吸血鬼。接着她开始列举有多少回看见她待在阳光下,又慢慢止住话头。我想我们同时意识到,她能数出白天里看见纳塔利的次数,有多么不正常。

公寓里也开始出怪事。先是灯泡总坏。嗯,这么说不完全对。似乎每次我们天黑回来,想要开灯时就,嗯,没有反应。开始,我们只是把旧灯泡扔掉换上新的,但这种事不停发生。我们检查了保险丝、插座,凯西甚至打给房东叫人检查线路,但都没有问题。可是灯依旧总是失灵。然后我有了个想法。再出这种事的时候,我没换掉灯泡,而是把灯泡拧紧了。就这样,灯又亮了。第一次亮的时候我吃惊得差点摔下踩着的椅子。不是灯泡一直坏,是有人把灯泡拧松了。不太松,没到我们能发现的地步,刚好让它们亮不起来。我说“有人”在这么干,但只可能是一个人。出于某种原因,纳塔利只要有机会,就会把公寓里所有灯泡都拧松。

也是那时凯西开始变得无精打采。我们在外面吃晚餐时她总是打瞌睡,看电视也经常放空。我问她怎么回事,但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最近没睡好。直到有次她累得过马路差点被车撞了,我才终于说服她告诉我怎么回事。她说纳塔利开始在家过夜了,但晚上吵得她睡不着。纳塔利在客厅转悠,用凯西不懂的语言唱歌,歌的旋律别扭到让她咬牙切齿。她一去客厅纳塔利就不唱了,但接着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唱着歌。

凯西甚至说就算纳塔利离开,房间里还是会有动静,她离开一向是晚上。有摩擦声、闷响,偶尔有东西被撞到地上。她许多次差点把门打开,但一直下不去手。似乎她想睡觉的时候那声音会变响,还有一次她觉得声音移进了客厅,但没出去察看。所以不,凯西睡不了多少安稳觉。她开始频繁在我这里过夜,说她受不了独自和纳塔利住在一起。

有天晚上,她来时已经快哭了。我带她去我房间,让她坐在床上。她直直看了我几秒,我正要问出什么事了,她就说了起来。她说纳塔利试图“让她信教”。那天晚上她去凯西房间,非常礼貌地敲门。自她妈妈死后她第一次看上去那么高兴,问凯西想不想一起吃晚餐聊聊天。当然,凯西几个月前就想谈谈搬家的事了,但纳塔利之前状态一直不好,所以她立刻抓住机会。

餐厅很暗。纳塔利一定又拧松过灯泡,因为开关失灵了。靠着透过窗帘缝隙的几线月光只能看见餐桌和两边各一只碗。纳塔利在一边坐下,招手让凯西坐另一边。凯西想跑……但不太知道怎样实行。她说那样会感觉很……无礼。于是她坐下,尽力吃下纳塔利做的东西。她觉得可能是菠菜,但一定是煮得太久,只剩下带茎的软泥。菜冷得像石头,她勉强吃了不到两口就开始反胃;口感太过粘滑。她尽量客气地推开了它。她说纳塔利只盯着看,自己的碗根本没扫一眼。

终于,凯西鼓起勇气说话,告诉她自己想搬走。长长一阵沉默后,纳塔利说她也想。我承认听到凯西这么说我舒了口气,但她摇头继续讲了下去。纳塔利开始说话,很久以来第一次说了一长段如此具体的话。她说她需要搬走,她有一个新家要去,有新的亲人。她说他们都要去,300年等得太久,但她有幸在离终点这样接近的时候找到了它。她说墨先生(Mr.Pitch)不久就会来接收他们。她说凯西也可以来,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获得拯救。

这时凯西终于意识到纳塔利是在说她那个“教会”。她……很恐惧,站起身告诉纳塔利谢谢,但她真的不适合基督教崇拜。纳塔利听完笑了。她长声大笑,没有移开目光。她说,“不,但你天生懂得信它们。你此刻正在信仰。”凯西就是这时跑掉,来到我家。纳塔利没有阻拦。

听到这里我已经怒火中烧。那时我们两人已经确信这是个邪教,要是纳塔利想加入什么古怪的邪教,那是她的事,但她吓到凯西了。我不可能让事情这么算了。我告诉她我要去她的公寓,和纳塔利摊牌。我不知道我打算干什么。我是说,我不会打她什么的;只是需要让她明白,不能就这样破坏别人的生活。凯西劝阻我,但以她的状态也拦不住我。我上车出发了。

那晚是阴天,没有月光街上漆黑一片。路灯显得有些……暗淡,甚至我的前车灯也照不到印象中应有的距离。那栋小房子不远。我料到不会有灯亮着,但那里寂静的黑暗还是让我脊背发凉。我有房门钥匙,就开门进去。我从车里拿了手电,果然,所有灯都失灵了。走廊一片寂静,但我依然神经紧张,我开始依次察看每个房间。没人。根本没有纳塔利的影子。

我在她房间门口站着。只是一扇普通防火木门,但我伸手开门时还是迟疑了。我知道里面没人,我已经确定她不在家。然而,我开始感觉到凯西所说那种恐惧,并看见我的手在发抖。我尽力忽略它,咬咬牙,开了门。

里面是个空房间,和我想的一样。但不只是纳塔利不在;是完全空了。没有家具,没有财物,什么都没有。地毯被掀起来,露出光秃秃的地板,壁纸也撕了下去。这些全部被团起来用钉子钉在唯一的窗口,挡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我全靠手电筒才看得见。我开始到处找纳塔利行事或去向的任何线索。

房间角落里,我发现一张纸片,一半落进地板缝隙。小而厚实,好像写着字。我拾起来,见上面是七个字:西瑟格林异见者。另一面是粗记号笔画的某种符号:一条弧线的一面伸出四条直线。像合上的眼睛。我留下了这张纸,你们研究所想要可以拿走。反正警察也不感兴趣。

我打给凯西告诉她我的发现。她担心我,但也担心纳塔利。她加入的古怪教会不论是什么,我想我们都觉得这对她不好。非常不好。凯西想报警,但我告诉她目前这些还不能构成犯罪。还不够。我告诉她我会继续找。其实我说谎了,我说我只打算再查找一下公寓,但……嗯,我在网上搜索了西瑟格林异见者。看起来有坐废弃的小教堂,西瑟格林异见者小教堂,在刘易舍姆附近一座墓园里。我决定要去看看。不知道我希望找到什么。足够叫警察的证据吧,我猜。

这时刚过午夜;车程不太困难。夜幕依然有种浓稠感,沉沉的黑暗让所有光都熄灭了。像有人调低了整个伦敦的亮度。我在西瑟格林墓地附近找到停车位,步行过去。铁门是敞开的,于是我进去了。

墓园本身不像我担心的那么吓人。要说的话倒感觉相当安宁。黑暗在这里恰如其分,墓碑凝定地立着。我沿小路走,直到手电光落在一座小楼上。是小教堂。它很小,周围有一圈临时围栏,看上去旧得足以成为永久围栏。有座尖顶式钟楼,窗户用受尽雨打的旧木板封住。唯一入口是正面的双开门。令我惊讶的是,门开着。我叫纳塔利的名字,喊问里面有没有人,但只有寂静。

我不该进去。我当然不应该进去。我没那么傻。我从来没那么傻过。但不知为什么,站在那个阴暗无人的墓园,我决定进去看看。

我轻易挤过围栏。我还带着手电筒,但照不见深处。我慢慢进去,用手电扫过一切,以防被什么戴兜帽的邪教怪胎偷袭,但那里只有破旧的长椅、丢弃的饮料瓶和烟头。任何废弃建筑都会积攒的那些零碎。我刚准备转身离开……手电筒就灭了。

我立刻被黑暗淹没。门外没有任何光线进来,我连门都看不见,身边一片漆黑。我想打开手电筒,慌乱中又是拧灯泡又是敲击。我试着取出电池再装回去,但什么都看不见,最后手忙脚乱地把它们摔了。我跪下去摸索,但地面感觉……很怪。我开始进去时没注意,但原本地板上有破损,灰扑扑,遍地垃圾。可是……我找电池的时候,地面光洁冰冷,像大理石之类的。

我大声求救,但我的声音在沉默中回荡。然后歌声开始了。似乎有几十人的声音,但协调有问题。有些唱得非常高,有些低得让我牙痛。歌词是某种别的语言,但我记得他们总会合唱“Nee-allisand”这个词,或者“allisunt”。我还在惊恐中,所以站起身开始尽量快速地往前走,手伸在前面防止撞到东西。教堂最长不超过三十英尺,宽可能二十,但我走了一分多钟什么都没碰到。我只是在全然的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四处都有那种可怕的歌声。我一度真的以为我死了还进了地狱。

终于,我手指扫到什么东西。像地板一样冰冷,但很粗糙。感觉像生锈的金属。细长的生锈金属呈十字交叉,中间有小的缝隙。至少感觉是这样。我没有触摸太久,因为我把手放上去时,感觉……有手指伸出缝隙试图抓住我。我看不见,但擦过我皮肤时有粗糙的质感。

我惊叫一声向后跳去,跌倒在地,同时感觉有硬物戳着我的腰。是我的手机。出了太多事,我忘了还带着它。我伸手进去按键,屏幕亮起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光,但我像是几个月没见光一样哭了出来。它没有照亮任何其他东西,但歌声升向高潮时我急切地找到手电筒功能打开。它真的开了,瞬间亮起白光,歌声停了。

在寂静中我向前方举起替代手电筒,看见一条破旧的长椅。地上重新遍布垃圾,我看见门在身后,通向外面的黑夜。我跑了,先打给凯西,然后报了警。

当然,他们没发现任何异常。他们为非法入侵训斥了我,记下纳塔利的失踪人口报告。什么都没找到,就我所知她依然失踪着。我几个星期都没有把具体经过告诉凯西,但我终于说了之后,她强迫我来这里告诉你们。

我想就是这些。我可以走了吗?

档案员

陈述结束。

最后一部分自然令我质疑,但让我们先忽略这点,谈谈其他方面。萨沙已经确认纳塔利·恩尼斯于2015年三月十一日由比勒姆先生报告失踪。对于她的所在除了陈述中提到的纸片外没有任何线索,在西瑟格林异见者教堂及周围的墓园中,也没找到任何教会或邪教的踪迹。我们联系比勒姆先生和哈珀女士作后续访问,他们两人在过去一年中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对陈述内容也没有补充。

纸片上的符号的确近似一只风格化的闭合眼睛,与0020312号陈述的其他相似之处让我有充分理由怀疑——目前只是怀疑——人民圣主教会可能仍然存在。“Ny Alesund”这个词也值得注意。我不知道比勒姆先生记忆是否准确,但蒂姆指出新奥勒松(Ny-Ålesund)是挪威的一座小城。事实上,这是地球上除科考设施以外最北面的人类居住地,位于北纬78°55′30″。这是座公司城,由外世港湾(Outer Bay)持有并经营,但没人知道这和比勒姆先生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的话。那种极北的地方……冬天里……黑夜会很长。

马丁梳理西瑟格林地区的警方报告时发现另一件事。这份陈述给出约一个月后,2015年五月十五日,警方再次被叫去调查小教堂。显然附近居民在刚过晚11点时听到里面传出尖叫声,但警察到场后没有找到任何事故或恶性事件的迹象。我本来会放心忽略这件事……只是,根据官方档案,2015年五月十五日是格特鲁德·罗宾森,即我的前任,过世的日子。

录音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