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固的锁
档案员
以下是保罗·麦肯齐(Paul McKenzie)的陈述,内容有关于夜里家中遭到的多次入侵。陈述提供于2003年八月二十四日。音频由伦敦马格努斯研究所档案馆主任,乔纳森·西姆斯录制。
陈述开始。
档案员(陈述内容)
独居的感觉很奇怪。也许习惯后就不会这么觉得,我猜。如果你一生都是独来独往,我相信是不会感觉这么孤立空虚的。见鬼,我还记得从前时候,独自生活对我就是小菜一碟。但我过惯了家里有别人的生活,现在发现自己过得孤苦伶仃。我的夜间访客出现前就已经如此。
我儿子马库斯(Markus)大约两年前搬出去了,那之前他有很长时间在外上大学,后来又因为工作经常搬家。所以我渐渐接受了他的缺席。但四个月前戴安(Diane),我的妻子,去世后……让那里空洞得可怕。我告诉自己这减轻了她的痛苦,她临终时状况已经无法让她以自己的方式生活。虽然我相信这是真的,可也不会改变我自己睡这张床太宽的事实。她会讨厌我这么说的。戴安从没空理会过度消极或沉溺于自怜的人,但过了四十年婚姻生活,我想我有这个权利。
家里人多的好处是,晚上听到任何动静你都可以直接忽略。是楼梯吱呀声吗?应该只是有人下楼倒水。是一声闷响吗?马库斯大概又在熬夜,不小心把桌上的东西碰掉了。我知道这不会真的降低被盗窃或破门而入的可能,但你不会听到门外有一点声响就惊慌失措。我想至少这是正常的。我从不觉得我是个神经过敏的人,但也许其他人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很少忧虑吧。
不管怎样,戴安死后我每晚都时刻保持警惕。如果你仔细听,没有一栋房子是真正安静的,自从变成单身以后,我听声音有时会专注到需要提醒自己呼吸的地步。现在房子沉静下来后的每一声轻吟,都是闯进我家里的暴力歹徒或盗贼,在观望是否要把我杀掉。马库斯建议我养只宠物,让房子不那么空荡荡的,但我从来没养过,现在开始学怎么养也太迟了。
鉴于我独居时有多警惕多疑,我相信你们可以想象,我一个月前夜里听到卧室外有声音时多么惊恐。我自从和戴安结婚就住在这栋房子里,每一块会出声的地板我都熟悉。是楼梯最上面一级台阶。我等待着,伸长耳朵竭力去听任何其他响动。我没听到楼下窗户被打碎,也没有开门声,我绝对没听见任何人上楼,但我确信那里有人。我感觉得到他们的存在,等在楼梯口。他们意识到地板声音有多响了吗?他们是不是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我听他们的声音一样敏锐地听着我的动静?
又一声响,我可以确定楼梯顶端站着人,但对方并未停留,我听见沉重的步伐,是脚步声无疑。开始我……只是躺在那,吓得动弹不得,打算就……待在那,房子里的东西任凭他们拿,等他们走了再报警。但听上去他们似乎不打算进任何其他房间。他们缓慢、从容不迫地朝我卧室走来。
门上有锁,但我很长时间没想到用它了,当时甚至记不起钥匙在哪。我听见门把手微微一动,心脏几乎停跳,有只手搭在把手另一边。慢慢地,门把手开始转动。借着肾上腺素,我以自己都不能想象的速度跳下床来到房间对面。我攥住把手往反方向转动,为了对抗另一边不知是谁的力量把两只手都用上了。
把手依然试图转动,缓慢而无休止地使力,显示出耐心和决心,但惊恐给了我同等的力气。我的手开始湿润,当时我以为是汗水,还担心会打滑。但是我握住了。漫长的二十分钟,我在黑暗中和我卧室的门把手较劲。我够得到电灯开关,但那意味着门上就会只剩一只手,所以我留在了黑暗里。
然后那种力道突然消失了。把手不再试图转动。但我听不到门外任何其他声响。没有离开的脚步声,没有下楼声,房子里只有一片寂静。我在那里站了一晚上,紧握着门把手。直到窗外洒进第一缕阳光,我才发现自己有了打开卧室门看一看的勇气。
空空如也。
我浑身僵硬,差点没法走回床边拨报警电话。我伸手拿电话的时候看见手,才发现上面并不是汗水。是血。我仔细检查手和两臂找伤口或伤痕。都没有。门把手也干干净净。我拨999之前好好洗了下手。
警察过来耐心地听完了我的故事。他们全面检查我的房子,但没有入侵者的迹象。所有窗户和门都依然紧锁,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我的财物也没有被盗,甚至没动过地方。警官们向我保证没关系,他们很乐意帮忙,说这些话的口气则告诉我,他们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半夜幻听的老糊涂。我在他们临走时道谢,虽然他们一点忙都没帮上,然后花了一整天找卧室门钥匙。我最后找到了,并希望房门锁死晚上就能睡个好觉。我错了。
到了晚上,我试图努力入睡。至少,我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其实我在听那个入侵者是否会去而复返。房子每次嘎吱作响,管道每一声呻吟,都让我情绪接近恐慌。等到凌晨两点我还是什么都没听到,几乎说服自己访客不会再来的时候,楼梯口那块地板响起了迟缓、不详的吱呀声。和上次一样,沉重的脚步不紧不慢逼近我的卧室。我打开床头灯,看着门把手再次转动起来。我看得出另一边的人在用力开门,但门是锁着的,未能打开,随后一阵长长的停顿。
然后它开始疯狂转来转去,咔拉咔拉地大力旋转,让我担心它会整个脱离。力道增强的时候我惊叫出声,再次报了警。他们用了十二分钟到我家,整段时间无休止转动的把手使卧室门不停摇晃,但门锁撑住了。门铃一响,它立刻静止不动。我不想开锁把门打开,但我如果不开,警察可能会破正门而入,或者更糟,走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和前一天几乎如出一辙,只是这次他们和我说话的语气没那么客气包容了。很清楚的是,如果我再没有证据地报警,就会有……我不想见到的后果。两人中的一个咕哝了句我独自生活一定很困难之类的话,言外之意我听得很明白。我一点也不打算被送进养老院。
就这样,过去半个月我几乎夜夜不能成眠,卧室外面的东西一直在试图硬闯进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门把手,一直等着它轻轻转起来。开始几次总是那么慢。
我试过找证据给警察。我让马库斯和我一起住了几晚,以期把入侵者吓跑,或让我的故事有可以证实的目击者。只有那几个晚上我睡的是安稳觉。他在的时候我门口什么都没有。某些方面来说,有确保我能睡觉的办法让我松了口气,但这无法给我证据去说服任何人,而且我知道他不相信我说的事。我提起来的时候他看起来只是……为我担心,我便没有再提。
不幸的是,我没法让马库斯每天晚上陪我。他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而且在和未婚妻同居,我不能就这样让他搬回老爸家住。我试过在走廊里装摄像头,装在楼梯顶端和我房间外面,但它们什么都没显示出来。它们甚至没拍到门把手在转,即使是我确定那东西正在设法进门的时候。只有一个瞬间,我想就一两帧,摄像机拍到墙上的影子好像几乎形成了一张脸。它似乎在对我狞笑,嘴巴大张着嘲笑般佯作尖叫的样子。我吓得不得不把录像删除。我没有证据可给警察。或者给你,我想。
我猜我是为此而来的。这是你们的本行。你们是调查这些的。你们知道该留心什么,认得出哪些是……异常事件的迹象。你知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我不是说这是幽灵什么的,只不过……要真是幽灵,找你们就对了,是不是?我只想要这件事能解决掉。还有我不想被送进养老院。我知道他们会的,要是我不停告诉他们门把手每天晚上会都会出声转动,他们就会认为我老得不中用了,把我送去养老院,我决不会让这成真。这是我家,我不管多吓人,什么都不会让我放手。也许马库斯是对的。也许我该养条狗。
档案员
陈述结束。
我想要相信麦肯齐先生,真的。我还没那么铁石心肠,我听到吓坏的老人的恳求,和别人一样会心软。我的意思是,老年痴呆症当然是最可能的解释,他自己也承认过没有任何证据。然而我还是有点想相信他。也许这份工作让我变得多愁善感了。
无论如何,这都没有意义了。麦肯齐先生已经在给出这份陈述大约两个月后中风死亡,他的过世和提供给研究所的陈述之间似乎没有明显关联。当初收录时,我们显然的确派一名叫做萨拉·卡彭特(Sarah Carpenter)的前研究员去过那栋房子,测取一些读数。显然她觉得并不危险,也没有在那里守夜的必要,但与麦肯齐先生故事中的所有人一样,她在二层楼梯口没遇到任何异常或闯入者,在房子其他地方也没有。
萨沙经过短暂休养已经回归,她将报警电话和警方报告作过比对,看上去可以确定真实性,不过当然细节欠奉。马丁和那位儿子马库斯·麦肯齐取得了联系,但他谢绝与我们对话,说他“已经给出陈述了”。我因此相信马库斯·麦肯齐可能也有一份陈述藏在档案馆里,失落在混乱和归档错误中。
此外只有一件事显得奇怪,2003年被派去调查此事的研究员萨拉·卡彭特拍了一些相当具体的房屋内部和布局照片。现在浏览下来,我发现麦肯齐先生频繁提到的卧室门,看上去并没有钥匙孔,也没有任何门锁。
录音结束。